【露中】拓荒者 28

宇宙探索paro,双研究员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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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新鲜感是多巴胺分泌的重要诱因。

这句话是布拉金斯基教授几十年来贯彻落实的箴言——由此推论出人会陷入感情纠葛,不过是激素的作用。因此就算是在刚进入黑塔被告知“军事研究院研究员禁止互相恋爱”时,他的同学们都在对这个规定议论纷纷,而他不过是认为自己又一次站在了和规则相同的立场。

爱情是人类的软肋,在军事研究院背景下,更是明晃晃的引线。不论是泄露机密,还是影响权衡——人类没有从“爱情”里获得过半点好处。

拥有高等神经系统的智人在数百万年的进化中逐渐获得了对抗激素和本体反应的能力,也许他自己就是这种“进化行为”的佼佼者。是因为先天的精神疾病也好,后天的成长历程也好,对于伊万来说,追求真理和进步才是最强烈的精神兴奋剂,而世俗意义上的享乐不过是廉价慰问品。

不能长期保存的,质量低劣的慰藉,也能算是真正的快乐吗?

伊万一边领着王耀沿着他印象里的路线上到十层,一边在脑子里持续性胡思乱想,幸而王耀不是相当外向的人,一路上也保持着沉默。

直到在化验室门前,伊万维持着表面上的冷静拍了拍王耀的肩膀,后者冲他挥挥手说“一会儿见”,而后他神色如常地回到刚才经过的走廊,在碳纤维长椅上坐下。

他小时候在学校的休息日被妈妈领过来,那时候的椅子还是硬质塑料,温度和触感总归不那么舒适。

可能对健康人来说这点儿不舒服不算什么。但提供尽可能舒适的就诊环境是医学人文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是对那些重病的患者、绝望的家属,和感觉敏感的孩子。

伊万靠着椅背出神。

生命科学院其实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主楼,研究院与附属医院的楼群分别排列在东西两侧,正中间反而是一片空地,仅用零散排布的树木同两侧分隔。溪流自南向北横贯草地,据地质学家考证,应当是谢东诺夫星最长的河流阿提尔河的分支。

在这种环境里,“军事科学”与民用科学的界线被完全模糊。科技服务人类,但只有在生命科学院,科技才能直接服务作为个体的人。

他们现在正处在转化医学大楼的第十层,这一层,以及再往上数五层,都是基因工程学实验室的楼层。更新迭代的全基因测序技术、单基因编辑技术与数以万计的靶向治疗药物皆出于此。

生命科学院在设计时决定使用不同颜色的墙裙表示不同科室,比如神经科是象征大脑灰质的浅灰色,心血管科是象征动脉的红色。基因工程科用了鹅黄色——因为实在难以找到任何一个可以赋予其意义的实体象征,只好在色卡里选了一种柔和的颜色。

伊万现在却感觉这种颜色莫名地刺眼了。

“万尼亚?嘿,看什么呢,喊你都不理。”

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伊万从沉浸的思绪中抽离,慢慢抬头,顺着那只手一路往上看,越过布满褶皱的白大褂衣袖,看见基尔伯特·贝什米特从里出外进的领口里露出的脖子和脸。

基尔伯特另一只手里拿着病历夹,少系一颗扣子的白大褂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夹在领口的胸牌也随着动作晃悠。

“看你的衣领。”

“哦。”

基尔伯特低头理着后领,目光还落在伊万身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好好的周末往医院跑……”

“陪一个朋友过来。”

“听起来真不像你。”

基尔伯特在整理仪表这方面表现得一向比较随心所欲,被伊万盯着整理完效果也不尽如人意。

伊万忍无可忍地站起来,在他衣领的布料上的三道折痕里找出最符合标准的一条,捏着边缘用力压住。

“啧,布拉金斯卡娅院长这么说,冬妮娅这么说,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你看,这说明我们都很了解你。”基尔伯特挑眉,语气理所应当。

“你在定义我的行为,基尔伯特。”伊万有些嫌弃地回道。

这次反而换基尔伯特愣住。

他几十年来很少在伊万脸上看到这么栩栩如生的表情。

就连语气也不再是往常那个冷淡的样子。这家伙终于能表现出点活人的情感。

这是好事,基尔伯特想。

他刚想开口以挖苦的形式鼓励一下老朋友终于开窍,到了嘴边的话又被顶回去。

伊万在他衣领清晰的折痕上拍了拍,“好了,他快出来了,周六还要加班的可怜人可以回去工作了。”

基尔伯特甚至不想去纠结伊万口中的“他”是谁,抬起病历夹的一角狠戳了戳伊万胸口同样的位置:“那你可别把人惹哭了,万尼亚,你有前科。”

怎么会,伊万想,我可不会随随便便把人弄哭,况且那可是王耀,比那些被纸张划破手指都要嚎叫一阵的家伙们强多了。

小鸟一样敏捷的基尔伯特像小鸟一样往电梯那边走了,走廊里又安静下来。

伊万无法克制地顺着刚才的问题继续想下去。

那么在这次就诊行为中,他到底在扮演什么角色?

家属?别开玩笑了,他们两个连朋友都算不上,他最多也只是提供了信息——好像又回到了平时工作中那样,他拥有比王耀更高的军衔和职位,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平等。

可现在呢,他们依然不平等吗?

采样室的门从里面推开,一位女性研究员扶着王耀的肩膀走出来。

伊万这次没有再过度沉溺于脑内风暴,快步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王耀。

“您好,布拉金斯基先生。”

“您好。”

“我们中心的分析结果今晚会发到王先生的邮箱里,因为您不是王的一级亲属,所以除非司法用途,我们不会把结果告诉您,请谅解。”

“嗯,只发给他就可以,麻烦你们了。”

“谢谢您。”王耀还没从抽血里缓过来,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我们应该做的。”

研究员同志转身回了房间里。

伊万揽着王耀腰侧,擦干净他额头的冷汗:“你晕血?”

“可能只是低血糖……我们入学组织献血的时候没这回事。”

“抱歉,我忘了告诉你,基因检测用途的采血不需要空腹。”

王耀这辈子活到现在就没听过伊万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简直难以想象,那个向来只会“拿回去重做”的伊万·弗拉基米罗维奇也会向人道歉。

他捂住脸:“不是您的错,只是因为我要赶六点的星舰。”

所以来不及吃早饭,也来不及扎好头发,伊万想。他在计划时算漏了从首都星过来的路程——如果王耀是从谢东诺夫星出发就会方便许多。归根结底是他考虑不周。

在转化医学楼的十层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实在是引人注目,王耀自己在这儿没有熟人,但伊万可说不准。

他感觉自己好点儿了就主动往前挪了一步,从伊万的怀里撤出来,只握着他的手肘,“我忘记路了,能麻烦您把我带出去吗?”

在王耀的观察里,伊万仍然神色如常,平稳地回他“好”。

 

是和来时一样的七拐八拐,王耀甚至怀疑这么建造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防止泄露机密,因为窃贼总会因为绕晕而被困在某个角落里。

出了大楼,强烈的阳光刺得他快睁不开眼睛,等他适应强光后才发觉伊万没有直接把他带出研究院,而是到了两侧楼栋中间的草坪上。

伊万扶着他在树荫下的长椅上坐下,自己去一旁的自动售货机不知道买了什么。

王耀又后知后觉地开始发晕。

他甚至想现在用终端给亚瑟发消息,告诉他自己被一个长得很像伊万·布拉金斯基的人挟持了。

不,这就是伊万,和那位吓人的老师是同一个人,也许只是他有意无意地加深对伊万的刻板印象。

王耀无意识地翻着终端里存储的照片,按时间顺序,最早的是他大学刚入学时拍的机械动力学概论授课时写满公式推演的黑板,伊万在里面也入了镜,一如既往地不苟言笑。

那天他皱着眉,点了一位上节课逃课的同学起来回答问题,那位同学不出所料地卡了壳,然后他叫了自己。

哦,下一张照片,伊万看起来果然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

王耀滑动着光屏,都是些几年前的照片,涉及的理论和计算他应当早就在每节课后做了整理,但一直留到现在。

伊万好像就没有特别高兴的时候,但也不常发火,训人的时候只会沉着脸和他讲道理,然后对方就会自然而然认了错。

他们入学的时候也常听到高年级学生爆一些黑塔研究员的料,上周哪个所的老师在庆功宴后去做了人体保健,昨天又有几个部门负责人因为贪污公款被移交军事法庭,今早课上有哪位老师因为殴打学生被记了过……就连盖乌斯年轻的时候也犯过几次最后一条,但伊万好像从来榜上无名。

于是有同学认为一定是伊万威胁了校务处,可王耀总觉得支撑——或者说无形地“规定”了他不能走歪的,应当是他要高于世俗与规章的道德底线。

这其实是伊万·布拉金斯基最早吸引他的地方,作为师长和榜样。当然,没有人不喜欢伊万那张脸,但王耀更愿意承认那只是对一切美的事物一视同仁的喜爱,而不是什么不该有的幻想。

而伊万又回来了,拿着点什么东西在手里。

王耀抬头,正看见伊万把巧克力条沿着纹路掰下来一块,连着包装的锡箔递到他嘴边。

他下意识地张嘴,咬着巧克力块的一角吞进去。

甜的,匀质状,没有坚果碎,不需要咀嚼。

是他喜欢的。

王耀只觉得自己的血糖正急剧上升,脸也开始涨红。

他快速地咽下口腔里最后一点巧克力,仰头对伊万说:“谢谢您,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嗯。”伊万把剩下的巧克力塞进衣兜,又把电解质水的塑料瓶拧了半开递给他。

王耀又道了声谢,接过来抿了一口。

他想,完蛋了,这下真变成小学生春游了。

伊万在他旁边坐下,两个人中间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王耀拧上瓶盖,把发凉的瓶身贴在自己的额头上降温。他不想在接下来的交流中还是这样一副蠢样子,他需要让过热的CPU首先冷却下来。

他还在跑着降温工程,伊万已经开口。

“王,你知道为什么这个基因系列被命名为‘SOUND’吗?”

王耀心虚地回忆着昨晚点灯熬油看的论文,他敢肯定在摘要里绝对没有提过这句话。

他这次是没有答上来课堂提问的坏学生,只能由老师再次解答。

“‘母亲在孕期受到的辐射会导致后代发生基因突变’,这件事在旧星历就有人提过,但没人知道是哪一个或几个基因,发生了怎样的突变。”

明知道现在不是在课堂,但伊万仍在对他讲述那些他陌生的知识,这种感觉让王耀觉得很奇妙。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相关研究被数次搁置和重提,直到三年前,生命科学院的附属医院报告显示在孕早期接受过超声影像学检查的孕妇,胎儿患有重症联合免疫缺陷症的几率略有升高,而且都带有相似的几个位点的突变,所以又重启了这个项目。”

伊万靠着椅背,视线落在远处的溪流上,看起来很放空。

“超声检查是孕妇很常做的吧?”王耀问道。

“对,这种传统检查项目已经延续了几百年,所以他们给出的限定是‘孕早期’和‘多次’,也有个体差异,就像肺癌,并非所有吸烟者最后都能走到这一步。”

“所以SOUND是声音的意思……”

“不只是。”

王耀把视线转向伊万的侧脸,他突然觉得伊万看起来少有的茫然。

“声音只是一部分。他们找了其他科研院所的经产女性和他们的子女做了回顾性研究,发现指向这种基因突变以及最终导致病症,不仅要满足刚才的两点,还有一条是,接受的刺激因素都是机械波或电磁波。”

这段话也许有些难懂,伊万闭了闭眼,试图用简单的方式解释:“相比之下DNA的破坏是通过强刺激,比如强烈的紫外线,直接作用于化学键,从而导致断裂。但突变更温和,往往只需要提供一种环境,让某种特殊碱基含量增加,然后就会自然地发生置换。以往认为这种‘环境’更多地是化学或者生物因素,但现在发现,至少对于这一种突变来说,产生作用的是物理因素。”

王耀在初中之后就很少有老师用这样温和的方式授课了。今天的伊万实在是太过温柔,让他难得地在生物课上保持了清醒。

“但是,王,SOUND还有健康的意思。”

伊万苦笑一声:“这个名字还有母亲对孩子的祝福……在一开始我也没有想到。”

也许那些必然经历辐射的母亲们也曾经无数次祈祷,希望孩子健康、健全,但往往事与愿违。

同样可怕的是思维定式。他习惯了不带有任何感情的项目编码,反而对祝福性质的产生了抗拒心理——这是不对的,他很清楚,他只是在下意识地抗拒在科研中混入哪怕一丁点的“感性”。

无论哪种科学,其最终目的都是为人类服务,是提高效率也好、改善收益也好、改进生存环境也好,就像他们正在从事的航天事业——几乎每一个重大项目的影响都是覆盖全星系居民的。

生命科学就显得微不足道极了,好像只有在大规模瘟疫时才能靠研发疫苗和药物占据新闻头条。可它又的确贯穿于每一个个体的生命始终。而人文——舒适的碳纤维座椅,横贯草坪的溪流,也许那么微不足道,却又成为生活里不可或缺的慰藉。

王耀也像伊万那样靠着椅背,远远地看着一棵阔叶树木上鸟类的巢。

他也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同样的茫然——也许是在那些“重大”的议题上工作太久了,以至于他快忘了,抽象的“人类”是由具体的“人”组成的。

也忘了他们在那些机械式的项目编号之前,也曾使用过“东方”、“神舟”之类的名字。

有一只褐羽的鸟从那边飞过来,用喙轻啄着王耀的头发,又因为嚼不动而松了口。

他轻轻顺着斑鸠颈上的羽毛,接上了伊万刚才的话:“我很难用工作疏忽来形容,因为趋势就是……我们使用简化的符号代指项目和人,也许我们知道他们原本的意义,但作为个体的意义在作为符号的意义面前被淡化。过度强调理性的结果是我们抛弃了作为‘人’的身份认同,这样不对,伊万·弗拉基米罗维奇。”

伊万猛地看向他,脸上的表情还是绷着的,可目光里带着生动的难以置信。

他的确是这样想的,但之前的任何一句话都没有明说,也本不期待王耀能想到这里——思维怪异已经是他焊在身上的标签,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从未有人能在他过于隐晦的表达里得知他真正的意图。

但王耀可以。

他好像能看见电磁波,他们两个人的大脑在以一种旁人无法感知的频率共振。

他凭理智压抑激素的作用,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又反过来将他吞噬。

多巴胺是迷人的,王耀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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